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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相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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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5章 相認

幾天後的一個早晨, 盧玉貞從北鎮撫司的後門進來,邊走邊笑道:“還沒來得及恭喜呢,您這麽快就升了官了。”

蔣千戶呵呵笑了兩聲道:“我這樣一把年紀, 升了個副千戶, 也沒什麽好恭喜的。不過是跟著陸指揮拼出來的,他心裏清楚,體恤兄弟們, 這次論功行賞,給升了一批。”又沖著她笑道:“說到功勞, 陸指揮說了, 你才是頭功一件。這次黃姑娘的事, 可多虧了你發現呢。”

盧玉貞微笑道:“原來這個姑娘姓黃啊。”

蔣千戶點點頭道:“我們把偷換囚犯、裏外弄鬼的幾個人查實了,略上了點刑,他們就招認是從城西拐子那裏買的。再到順天府署查了報失蹤的人口,年紀模樣對的上的就是這一家了,開燈籠鋪子的, 去年上元節觀燈的時候報的走失。”

盧玉貞想了想:“那也是足足有一年多了,真是造孽啊。”

蔣千戶道:“也得虧她命大,碰見你了。不然就這樣稀裏糊塗的, 被千刀萬剮了也不知道怎麽死的。也是可憐人啊。”

他們推開門進了一間小屋子, 黃姑娘就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裏頭,見了他們倆也只是傻笑著, 蓬頭垢面, 衣服臟汙破爛得已經不能看。

盧玉貞皺了皺眉頭道:“咱們這裏能有個地方給她洗一下嗎?這樣放她回家, 臉上也不好看。”

蔣千戶笑道:“盧姑娘, 你剛來便不知道,這監獄裏倒是有供洗澡的地方, 只是有個說法,得要行刑的犯人才能洗一回的,洗完就是要死了。活著放出去的人,都在家裏洗的。”

盧玉貞就嗯了一聲,低頭看著黃姑娘,伸出手去在她眼前頭晃了晃,她也沒什麽反應。她就從袖子裏取了把梳子,又拿了根頭繩。黃姑娘的頭發裏都是油泥和虱子,實在梳不動了,盧玉貞就給她打了條辮子,用頭繩紮了起來,挽在頭上。

蔣千戶從窗戶裏看了一眼,見一個富貴打扮的夫人帶著個嬤嬤走了進來,點頭道:“人到了。”

盧玉貞出門接了一下,叫了一聲黃夫人,兩人見禮。

黃夫人神情郁郁,臉色憔悴。盧玉貞帶著她要進屋子,她卻站住了,對身邊的老嬤嬤低頭說了什麽。

老嬤嬤便拉著盧玉貞到旁邊,低聲問:“之前驗過了嗎?可還是完璧?”

盧玉貞吃了一驚,楞了一下,點頭道:“是的,我查驗過的,沒被糟蹋過。”

黃夫人輕聲道:“能給我們出個文書嗎,我們也好拿著證明清白。”

盧玉貞想了想,點頭道:“那我給你寫一個。”

老嬤嬤向她陪著笑,搓了搓手,在她耳邊道:“我們還是不放心,想再驗看一次。”

盧玉貞擡頭看黃夫人,又看老嬤嬤,按捺不住火氣,冷笑道:“若她被人糟蹋過呢?那要怎麽辦?留在這裏還是趕到外面去呢?”

黃夫人低頭咳了一聲,老嬤嬤便陪笑道:“我們黃家家裏也是有好幾個女孩的,這也是沒辦法的事,總得為了她們的名聲著想,不然可怎麽說親呢。”

盧玉貞冷著臉看著她們,黃夫人把臉轉到一邊不說話。僵持了一會兒,盧玉貞無奈地嘆了口氣,將她帶了進去。

老嬤嬤見了角落裏坐著的黃姑娘,便呆住了,低聲叫:“大姑娘,可還認識老身?”

黃姑娘看著她只是傻笑。盧玉貞搖頭道:“她不認得人了。”

老嬤嬤擦了擦眼角的淚,給她脫了衣裳,驗看一番,長長地出了一口氣,點頭道:“還好還好。”

盧玉貞低聲問道:“這位夫人,是她的親生母親嗎?”

老嬤嬤驚訝地看著她,嘆了口氣道:“怎麽不是。大姑娘可是我看著夫人生出來,一路養到大的。去年人丟了,險些要了夫人半條命去。這邊衙門裏找到我們家,還是夫人跪著求老爺求了幾天,老爺才松了口,說要是黃花女兒,才能接回去養著。我這就去稟告夫人,趕緊將大姑娘接回去。”

她急急地出門去了,盧玉貞蹲下身去,將黃姑娘的衣服穿好,黃夫人就幾步沖了進來。

黃夫人的眼淚像成串的珠子那樣流著。她跪下去,抱著女兒,顫抖得像是西風中的一片枯葉。

她握著女兒的手,貼在臉上。黃姑娘轉過臉來,茫然地端詳著她。漸漸地,她的眼睛好像聚焦了,她輕輕叫了一聲“娘?”

黃夫人也呆住了,又叫了一聲“我的兒”,便摟著再也不放了。

盧玉貞送她們出去,自己默默擦了眼淚。正要收拾著離開,忽然見到蔣濟仁帶著藥箱進來,在穿堂跟她走了個對過。

她又驚又喜,連忙上前行了個禮,叫了一聲“蔣大夫。”

蔣濟仁氣色很好,春風滿面,見了她笑道:“你怎麽在這裏呢。”

她就笑道:“陸指揮叫我來這裏做驗身婆了。”她就從腰裏摘下來鐵牌,笑瞇瞇地在他面前晃了晃。

蔣濟仁笑道:“那很好啊。在這裏見識也廣些。”又道:“那你跟我來,我這正好奉了命,來給個犯人瞧病呢。”

盧玉貞便趕忙乖順地跟在他身後,笑道:“您這是有什麽喜事嗎,臉上喜氣洋洋的。”

蔣濟仁小聲道:“回頭你就知道了。”

他倆到了那間熟悉的屋子裏。蔣濟仁坐在椅子上,把醫案拿了出來,又將藥箱子打開。盧玉貞站在他後頭。

不多時,蔣千戶帶了兩個人,將高儉半扶半拖地弄了進來,安置在木板上。

蔣濟仁笑道:“這次看病,是司禮監掌印陳公公特地安排我過來的。”

蔣千戶會意,便帶著兩個人出去了。

盧玉貞聞到了一股腥臊味道,再看高儉兩眼迷離,狀若瘋傻,便問:“師父,這人是誰?”

蔣濟仁卻不回答,低聲在她耳邊道:“說話小心。”

盧玉貞看了看高儉,立刻明白了,“這人……他不是……”

蔣濟仁點頭道:“這位是以前的南京鎮守太監高儉高公公。”

盧玉貞不認識,但她在南京的時候,也曾聽說過這位權勢滔天的大人物,她好奇地打量著他。

蔣濟仁便伸出手去,給他把了脈,沈吟了一會,叫她過來道:“玉貞,你也來試試。”

盧玉貞低頭去給他診脈,只覺得脈象從容和緩,沈穩有力。又看他的舌苔,並無異樣。心下便有數了,只是沖著蔣濟仁笑著點點頭。

蔣濟仁打開醫案了,把毛筆遞給她,笑道:“你就在醫案上寫,神志癡呆,痰迷心竅。在百會穴及四神聰穴用針,療效不顯。”

盧玉貞楞了一下,問道:“為什麽?您之前可不是這樣的。”

蔣濟仁笑道:“還不是你教的。“

盧玉貞呆了,“我教的?”

蔣濟仁敲敲她手裏的筆,笑道:“你上次就在這間屋子裏,跟我說的話,我聽進去了。你說的很有道理,咱們治病,原是為了救人,你說是吧?自然是怎麽能救人怎麽來。”

盧玉貞看著他笑起來,心中一陣暢快,連忙點頭道:“我覺得您這話,是極有道理的。”她低頭將醫案寫好了,又想了想,笑道:“蔣大夫,您的藥粉,我估計他那裏得用一下。”

她伸過手去,幾下將高儉的褲帶解了,兩只手往下脫他的褲子。高儉呆呆地躺著,也沒伸手阻止。

她看見了下面的創口,他是“半白”,兩側紅腫了起來,有些潰爛,倒並不嚴重。又往下看,見大腿上有一個極深的洞,像是利刃穿過的老傷口,她擡眼看蔣濟仁。

蔣濟仁正色道:“這是陳年的箭傷,上過戰場的人才有的。這應當是被箭穿透了,又拔了出來。”

盧玉貞仔細瞧了瞧黑洞洞的傷口,想著當時一定十分慘烈,就問:“他們…也打仗嗎?”

蔣濟仁道:“也能帶兵打仗的。”

盧玉貞點了點頭,看高儉大腿上起了些連片的褥瘡,笑道:“這些褥瘡,我給他清一清吧。”

她便從針包裏頭挑了一把平刃刀出來,細細地在創面上清理著薄層的皮肉,又用帕子沾了水,將流下來的汙血擦幹凈。高儉發著抖,兩手摳住木板,臉上汗珠子滾滾而下,卻咬著牙不做聲。

她笑道:“高公公,你倒真是條好漢。我心裏頭佩服得很。你放心,這些瘡別沾水,很快就能好的。”

高儉也不說話。蔣濟仁把白色瓷瓶遞給她。她沒有直接上藥,卻在自己的灰色布包裏取了一沓子切割好的白紗布出來,從中抽了一片,將藥粉沾水化開了,用紗布吸住。

她將紗布在清理過的創面上覆住了。蔣濟仁在旁邊看著,笑道:“這法子是你想出來的?”

盧玉貞點頭道:“是的,我想著這樣方便些,過幾天我再來一趟,就將它揭掉,免得灰塵血汙弄臟了裏頭,上藥也能均勻。”

蔣濟仁點頭道:“你可真是天生該做這行的,心裏有巧思,不是我說什麽就是什麽,這樣很好。”

盧玉貞得了他的誇獎,心裏也有些得意,笑微微地忙著。她低著頭將紗布邊緣弄平整,頭發裏插著的一根梅花金簪便跟著一動一動。高儉看見了,臉色有些陰晴不定。

他慢慢伸手出去,盧玉貞全不察覺,他剛要碰到那個簪子,蔣濟仁卻發現了,急忙起身用手攔住了,“你幹什麽?”

高儉將手縮了回去,眼睛只盯著盧玉貞上下打量著,過了一會,忽然笑了,又慢慢躺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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